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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红土高原上的“孽债”

2022-05-21 10:4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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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知青纪录片

《根深叶茂》

上海电影制片厂(1973年)

“孽债” :留在红土高原上

作者:陈与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在云南西双版纳的密林,发生了各地知青大返城的狂潮。那时,在红土高原已生活了一段时间的重庆男知青们与同在一起“屯垦戍边”的上海知青、昆明知青、北京知青等结婚,并有了孩子。为了回到故土和亲人们的身边,他们把孩子送人、有的抛在汽车站、有的甩入丛林。几十年过去了,进入天命年的他们,聚在一起谈起几十年前他们的“孽债”时,无不扼腕击节。于是,他们重返西双版纳,寻找彭湃跪在红土高原,请求西双版纳密林对他的饶恕

5月中旬的一天,49岁的重庆“华美”装饰公司经理彭湃,怀着极其复杂和负荆请罪的心情来到了云南西双版纳密林的农场。当他敲着一间砖柱土墙,厚重结实的木门时,他的肩膀被人从后面轻轻地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一个老者。四目相对一阵后,老者指指点点说不出话,彭湃激动得握住老者的手,舌头打了结:“你……是……牟……班长……”老者点了点头。“我……我……是彭……湃……”老者一听,他的双手突然哆嗦起来,仿佛一下子就得了帕金森综合症。

50多岁的老者就是退伍军人牟成。他拉着彭湃进屋,热情地拿出菠萝、香蕉、木瓜、葡萄等热带丛林的水果。彭湃问起了牟妻,牟成说回老家云南师宗县去了。“彭涛呢?”他说的这两个字很轻,但在牟成耳里犹如晴天霹雳,把他击倒在沙发上,过了一阵,躺在沙发上的牟成有气无力地问,你是来接彭涛回重庆的吗?为什么不早点来?我们靠他养老送终呀……牟成浑沌的声腔像密林里暮色的乌鸦。

他从沙发上起来,从墙角取出碗口粗的烟筒,装上烟丝,“咕隆咕隆”地抽起来,烟筒里的水在不规则的吸烟中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时候,门外传来了:“爸,我回来了”的声音,一个28岁的小伙子头戴斗笠、脚上绑着蚂蟥袜、手中拖着锄头进来了。彭湃一见,小伙子的肤色像红土高原的颜料,鼻梁如大山中的分水岭,两只眼睛是密林深处的漩涡,厚厚的嘴唇是一层层梯田。彭涛看见彭湃,因不认识他竟不知说什么,像一棵壮实的树立在房屋的中间。牟成赶紧放下烟筒,说,牟陵,这是从重庆来的彭叔叔,来看爸爸,还不快叫。“彭叔叔!”牟陵规规矩矩地向彭湃鞠了一躬。

彭湃强装着笑脸,他已认出,牟陵就是自己的儿子。当牟陵叫他“彭叔叔”时,他答应的嗓音变了调,让牟陵感到奇怪,更让牟成心惊肉跳。他们惊讶的眼光让彭湃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故作精神地说,20多年来我第一次回来,我走时你才两岁,如今已是大伙子了,我能不激动吗?“结婚了吗?”“结了,还有一个3岁的妹妹。”牟陵说他的妻子在山上除草,小孩跟妈在一起。现在,他一个人承包了3亩胶林,在林子里还种了花生、黄豆、包谷、木薯等粮食作物,一个月有600多元的收入。

是晚,牟陵的妻子回来了,她是农场老工人的女儿,一身青兰的布装说明丛林人的朴实和诚挚,牟陵3岁的女儿叫牟桂英,含有古时“穆桂英挂帅”出征的意义。小女孩说话的腔调完全是当地的土音,穿着不灰不黑的土布衣服,一朵山中的野花插在头发,脏兮兮的手剥着糊满泥土的花生壳,一张花脸上有许多蝌蚪尾巴……这是他的孙女吗?彭湃放下了吃饭的筷子,慢慢走出房门,牟成见状,便陪彭湃也走了出来。在胶林,就是在这片月光斑驳的树影下,24年前这里发生了一场痛断肝肠,夜夜悲凄的故事。那时,在茂盛高大的胶林中站着两男一女,上海女知青商阿珠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脚踢红土,尘埃扬起。重庆男知青彭湃蹲在叶片上,他的一声声叹息爬到树上又滑落到树下。只有退伍兵牟成在“吧嗒吧嗒”地抽着劣质的烤烟,他来接受一个神圣的委托,抱走两岁的彭涛,牟成的妻子因病做了绝育手术。

傣族寨子里已鸡鸣狗吠了,彭湃和商阿珠回到了茅屋,彭涛睡得很甜,他不知自己的父母将远走天涯,把他送人了。从此,他将在西双版纳的丛林,与山涧的野果,猛兽为伍了。凌晨时,彭湃害怕商阿珠的哭声惊醒彭涛,便把一张手帕塞在她的口中,牟成敲门进来,彭湃把300元钱给了他,然后把商阿珠使劲地推出房门,自己把泪一抹,看了看熟睡的彭涛,他的小嘴还舔着昨晚睡觉前的奶香……

事过20几年,彭湃此行最悲惨的是,他不能当面认儿子,还得装成是来看望牟成的知青。那几天,牟成在担惊受怕中生活,他只要看到彭涛和彭湃说话,脸色就起鸡皮疙瘩。一天晚上,彭湃对牟陵说,24年前他在西双版纳农场,牟班长照顾他,这一万块钱作为感谢,牟陵说什么也不收彭叔叔的钱,直到彭湃从哭声变成了嚎声,牟陵才愣住了,只有牟成心里明白彭湃的哭声是冲着彭涛和彭桂英而来。当晚,彭湃一个人来到胶林,他跪了下来,对着山峰,他连磕3个响头,“保重,彭涛!保重,牟桂英!保重,红土高原!是你哺育了我的儿子,请你饶恕我24年前的过错……”

吴建明回到西双版纳,他对着一棵胶树一头撞去

50岁的男人吴建明来到了西双版纳的密林,他站在一棵胶树下,沉默得像一棵老树。20几年前,这里是一片荒草野岭,马鹿撒腿逃命的地方,现已是遮天蔽目的橡胶树和叶片宽厚的芭蕉林了。他抚摸着胶树,心想,这是不是女儿的血肉之躯呢?那只停在胶树,啄着绿羽毛伸头探望的孔雀,是不是女儿生命的幻境呢?

上个世纪的1979年元月的一天,重庆男知青和北京女知青张莉商量好。为了回城,他们只得把半岁的女儿扔在丛林,是死是活全靠女儿的自身造化和福气了。那天,吴建明把女儿轻轻放在一片芭蕉叶上,便洒泪跑开。不知是女儿的心灵感应,还是她知道生命不保或者从此孤身苦度,女儿突然放声大哭,哇哇的哭声使吴建明又抱起女儿,女儿的头靠在揣着户口迁移证的胸前。吴建明的心碎了,胸前的那张户口迁移证,是他盼了8年的希望,是他走向幸福圣地的通行证呀。

吴建明再次把女儿放在芭蕉叶中,女儿安静得如一片绿叶,她看看吴建明看看天空,然后头一偏,便把眼睛闭上了,吴建明紧咬牙齿,扯起双腿猛跑,当他跑到半山腰,脚下被一根树藤绊了一跤,他一头栽在草丛里,他听见在山风中啼哭的女儿,哭声忽大忽弱就像丛林中那些高高低低的树木……

当他再次踏进西双版纳的密林时,他已是双鬓飘白满脸阡陌的老头了。他找到了农场的退伍兵和老工人,他们有的去世,有的调离。而女儿呢?他女儿的名字叫吴琼玉,是北京女知青张莉取的(当年是他的妻子)。张莉又是根据革命样板戏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中女主人吴琼花而来,她说:“吴琼花的命运那么苦,后来都当连长了。我们的女儿取名吴琼玉吧,玉比花更纯洁!”

在农场找不到女儿的下落,吴建明到了一个名叫曼岛的傣族寨子,20几年前扔女儿的荒岭恰好是曼岛傣寨人上山砍柴的必由之路,如果是傣家人收留了女儿,她有可能是身着统裙头上扎着白绸、肩上担着两个水桶、走在晃荡竹桥上的傣族姑娘了。在晚霞中,他的神思落在了一个24岁,在喂猪的傣族姑娘身上,他很像自己的女儿。她细腰长腿的身姿如一根凤尾竹,圆脸中的眼睛就是张莉的翻版。傣族姑娘见吴建明走来,便冲着他芜尔一笑,那神色就像北京女知青张莉。吴建明大步流星赶去叫了一声:“吴琼玉!”傣族姑娘被吼声吓着了,她放下猪食飞身上了竹楼,吴建明哪里肯舍,也快步窜上竹楼。竹楼中的傣家老人走出来,问吴建明做什么?懂傣语的吴建明向老人施礼问好,才让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

当傣族老人得知了事情的原由,爽朗地笑起来,他沉思了一阵对吴建明说,在大山深处的前哨傣寨有一户人在20几年前捡到一个汉族的女婴,听说要嫁出国了?吴建明一听是前哨傣寨,倒吸了一口冷气。那里山连山、岭连岭、峰连峰,至今不通公路。从曼岛寨子到前哨寨子有100多里山路,沿途沟壑纵横、山高林密。为了寻找女儿,吴建明哪能里顾得上自己的安危,在一个傣族姑娘的陪同下,翻山越岭地走了10多个小时,到达了前哨傣寨。他找到那家傣族人,说明了事情,那傣家大妈让即将出嫁的姑娘从里屋走出来,吴建明一看,心冷了。她不是自己的女儿,但从她的气质上看,她不是一个纯种的傣族姑娘,极有可能是一个不知名知青的“孽债。”

从前哨傣寨回来,吴建明彻底心灰意冷了,偌大的一个版纳密林,到哪里去找自己的女儿呢?返渝前他再次来到20几年前扔掉女儿的山岭,对着一棵胶树一头撞去,然后抱住胶树痛哭起来:“女儿呀,老爸来看你找你,可你在哪里呢……”悲惨的哭声让大山垂泪荒原哽咽胶林失声,林中的鸟们在这时候停止了一切歌唱。

西双版纳的孔雀,能飞到重庆吗

50岁的男人周忠国到西双版纳后,直扑一个叫曼红的傣族寨子,找一个老波涛。(即老大爷)在20几年前,他把自己一岁的女儿送给了老波涛,现在已是房地产总经理的他,觉得应该给抛弃在版纳密林的女儿,在心灵和精神上补偿了。

周忠国找到了老波涛居住的竹楼,70多岁的老波涛在抽烟。周忠国用傣语和手势向老波涛讲,他就是原先兵团的小周。老波涛浑身一抖,随后那张老脸上乌云滚滚,他装作不认识周忠国的样子。周忠国从怀里拿出一摞百元大钞塞在老波涛的手上说,这20多年来,你抚养了周小娟,这是一笔抚养费。周忠国接着又问,周小娟呢?老波涛说,依丝妙(他把周忠国的女儿改成傣家人名)在山上砍柴去了,下午回家。

晚霞把竹楼抹上了金色,竹楼下响起了银铃般的歌声。25岁的依丝妙像一团轻盈的雾飘了上来,她穿着浅绯色的紧身小背心、外面穿着圆领窄袖的紫色衣服、下身穿着绿色的统裙,由于窄袖短衫又紧又严实,裹住的身子刚好到腰部,统裙也是紧裹双腿,这样就使她的身材显得修长和苗条。依丝妙看见竹楼中的周忠国后,她微微一笑,让周忠国激动得脸红筋涨,发不出声音。依丝妙提来茶壶,为周忠国冲水时,说了一句:“叔叔,喝请茶!”虽然她把汉语说颠倒了,但在周忠国的心里,那声音如密林的鸟儿,清脆响亮,喜得他立即起身,上下打量起依丝妙来,他要从依丝妙的身上找到昆明女知青刘蓝的影子,她是依丝妙亲生的母亲。

到了晚上,月光洒在竹楼上,周忠国坐在火塘边与老波涛说话,突然从竹楼外传来贝叶经吹出来的鸟声,依丝妙听见了,她向老波涛和周忠国打了一声招呼,直接下了竹楼。院坝里,聚集了一群傣家汉子,他们见依丝妙来了,便掀起一阵阵吆喝。她拨开人群在院坝上翩翩起舞。她模仿孔雀的动作,用手式表现出孔雀的眼睛、嘴唇和头部,她的舞姿起伏不定,但她把孔雀的美丽、善良、婀娜多姿态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当时,周忠国在竹楼上,他看到自己的女儿已是一只金色的孔雀了,竟忘乎所以地鼓起掌来,还大声地叫好。

几天来,周忠国和老波涛的谈判陷入了僵局,周忠国要老波涛开出一个让他能接受的价格,把依丝妙带回重庆。而老波涛说,“依丝妙已是傣家人的女儿了,与西双版纳同化为山峦和树林中的叶片,她是傣家人的金凤凰。“依丝妙对傣家来说,是一个无价之宝。”老波涛说完,从怀中掏出百元大钞,还给周忠国说:“傣家人看重的是亲情,不是金钱!”在僵持之中,周忠国与老波涛商量,他把依丝妙的生世讲出来,让依丝妙自己决定,是留在西双版纳还是跟他回重庆?而老波涛动怒了:“要是伤害密林中的孔雀,就是伤害了傣家人的生命,罪孽呀!”老波涛拉下马脸,阴深的神情像寨子中的那条水牛。

一天,周忠国起了一个大早,事先到了依丝妙插秧的田边,他见依丝妙走来,便快步朝前给她说话,警惕性很高的依丝妙问他:“什么干?”依丝妙的汉语说得不好。这时周忠国拿出一叠百元大钞,说:“你是我的女儿,这点钱你拿去花吧?”依丝妙显然没听懂话:“从不接受傣家人也不喜欢来历不明的钱物,你干么思意?”周忠国再次说她自己的女儿,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跟他到重庆。在重庆,她有一个新妈妈和弟弟……这一次,依丝妙似乎听明白了,她惊愕地鼓起双眼,仿佛在她面前的周忠国是一只怪兽,看着看着,依丝妙突然放下肩上的扁担和竹筐,“哇”地一声跑回了寨子。

在竹楼,依丝妙用傣语在问老波涛这是不是真的?老波涛说,你是汉族身子傣家的魂,眼前的勐龙河水就是你血液,大山就是你的骨骼,丛林就是你的头发,你已从汉族身进化成傣家人的孔雀了?站在竹楼下的周忠国听到老波涛的一番话,已是老泪长流,他扶在竹楼的栅栏边,拦不住的抽泣一股接一股地涌来。

周忠国在竹楼住了10天后,他要回重庆了。在椰子树下的汽车站,老波涛说,依丝妙你跟爸爸回重庆吧?但是你要记住,你是傣家人的孔雀,有一个傣家的爷爷想念你。“不!傣家人我是,”依丝妙说:“我以最高礼节的傣家人亲一亲爸爸的重庆”,说完, 她在周忠国的额上轻轻一吻。

汽车来了,周忠国忍住眼泪上了车,汽车把老波涛和依丝妙仍然甩入了丛林。周忠国心想,在重庆的那套跃式房子,他专门为女儿留了一间房子,里面的装修是照搬西双版纳的风景,有椰子树有丛林有竹楼,它们在等待西双版纳的真正孔雀,飞来居住。可惜呀,那间房子不知还要等多少年,孔雀才能飞来。周忠国的决心已定,明年还要到西双版纳的密林,看一看女儿,看一看老波涛。

别了曼谷,别了我的女儿

一架波音七三七大型客机停在曼谷机场的草坪上,一个40几岁的重庆男人走出机场。他步履缓慢,就像一个上了年龄饱经沧桑的老人,与同机的那些喜形于色的中国游客形成了强烈反差。候机室外,一个傣族老妇牵着一个年青傣姑,站在骄阳下。傣族老妇脸上重叠的皱纹像一棵上了年纪的树菠萝。而年青傣姑像一朵山菊花,脸色的光彩在艳阳下怒放,她们紧张地望着出机室。当傣族老妇看到了重庆男人,她还在喊25年前的称呼:“小唐,我在这里!”唐姓男人迎上去,旁边的傣姑被傣族老妇推了一把,情急之中便叫出一声“咪爸”的傣语,唐姓男人急步超前,握住傣族老妇的手,说:“这是我们的女儿。”傣族老妇点了点头。

是夜,曼谷的街头灯红酒绿,晚风中飘来泌人的花香,打扮入时的泰国姑娘,招摇过市。在一个咖啡店,唐姓男人、老年傣妇和年青傣姑默默相视,三杯冰冻果汁一动未动,令人称奇的是,傣族老妇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语。年青傣姑也能听懂一些汉语。“你受苦了,好久到泰国来的?”唐姓男人说:“你怎么不来信呢?”“为了不影响你安静的生活,分开后的第二年,我就到了曼谷”,年青傣姑稀嘘了一声,看得出她的表情相当复杂。唐姓男人低下了头,他是在为没尽到父亲和丈夫的责任而忏悔呢还是在想25年前,为了自己返回重庆不惜把母女俩抛入丛林而痛苦?唐姓男人抬头一看,今晚曼谷的月亮好大好圆,仿佛就是西双版纳的那一个月亮。这月亮的光线,能通向云南红土高原的阡陌山道么?

25年前,23岁的唐德江生得眉清目秀,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他是兵团宣传队的队员,他的舞姿时而像丛林里的柔风细雨,时而如狂风大作。在宣传队附近的寨子,有一所小学校,18岁的傣族姑娘玉芬是学校的音乐和舞蹈老师。她长得亭亭玉立,白净的皮肤和高挑的身材是傣族小伙子崇拜的偶像。因唐德江经常找玉芬学习傣族歌舞,而玉芬又被唐德江的舞姿倾倒,两人便生出了恋情。让唐德江动心的是,玉芬从昆明师范中专毕业,能说普通话,两人在交流情感没有任何的障碍。在生活上,玉芬经常拿出山鸡和鹿子肉,跑到学校后面的荒山,煮给唐德江吃。一天夜里,唐德江向玉芬学习敲象角鼓,他不知啥原因,总掌握不到节奏和感觉,玉芬建议他到寨子里去听一听。

唐德江到了寨子,被傣家人的象脚鼓、贝叶草吹出的歌、还有凤尾竹在月影下婆娑的美景而流连忘返。玉芬陪他回住地时,已是鸡鸣五更了。两人经过一片菠萝地,玉芬说她口渴了,唐德江自告奋勇跳进菠萝地,摘下菠萝。这时候,晨风吹来一股寒潮,玉芬打了一个冷颤,唐德江赶快脱下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唐德江把削好的菠萝递在玉芬的手上,玉芬把头一扭,眼光中的温情四溢,早就对玉芬想入非非的唐德江,心中“突突突“地跳个不停。他瞧见不远的地方,有一个遮雨棚,在那个遮雨棚,唐德江的血流进了玉芬的体内,玉芬的情感注入了唐德江的灵魂。


1978年的一天,唐德江接到父亲的来信,父亲是“叛徒”的罪名被平反昭雪了,党组织问他有什么要求,父亲说,儿子在西双版纳的丛林。于是,一张落实政策的调动函发来兵团。能回故乡,回到亲人们的身边,高兴得发狂的唐德江把这一特大喜讯跑去告诉玉芬,哪知玉芬的脸色变得灰暗,她说,“你回重庆去了,可我怎么办?我肚子里有你的孩子了呀?”玉芬说完,没有看唐德江一眼,这几句话却把唐德江打昏了。当晚,两人来到澜沧江边,玉芬偎在唐德江的怀中,两眼无神地注视着江水。唐德江心里很清楚,爸爸决不会允许他和傣家姑娘玉芬结婚的。善良的玉芬说只要唐德江一走,她不能呆在学校和寨子了,她就离开这块甜蜜而辛酸的丛林。“小唐,你能不能不回重庆,我们到泰国去,那里有我一个姨父,开了一家餐馆,我们去投奔他,就像五四时期的妇女们为求得解放,大胆地逃婚……”


唐德江摇了摇头,生性软弱的他哪里敢与严父叫板,他在痛苦和痛哭过后,还是愿意回到重庆。那一天,他办好了一切手续,然后到学校去和玉芬话别,可学校领导说,玉芬请假回寨子了。唐德江又到玉芬的寨子,玉芬的母亲说她到缅甸亲戚家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直到唐德江离开版纳丛林,始终没有见到玉芬了。以后,回渝的唐德江多次写信给玉芬,玉芬只回过一封信,只说生了一个妹妹,她到泰国去了,“我们都各自寻找自己的幸福吧!”玉芬回第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信的结尾处加了一句生动的话。这次唐德江能在泰国与玉芬见面,多亏原兵团宣传队的徐福清到西双版纳寻子,他和北京女知青桂梅,发生了一段恋情,生下一个儿子后也抛入了丛林。为寻找儿子,他找到了玉芬的寨子,居然找到了玉芬的妈妈,要了玉芬在泰国的地址和电话。于是,唐德江才有了到泰国的行踪。


我们不知道,在那个年代,在西双版纳的密林,究竟有多少重庆男人的血种在红土高原生根或者泯灭。几十年的岁月如一条生命的长河,在这个过程没有完结的时候,很容易让我们进入对某个特殊环境的回忆,都在我们生命的长河里掀起波澜和湍急的漩涡,使我们难以忘怀,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哀,也是我们在进入暮年中良知回归的真谛。

(此文发表在重庆现代工人报2003年6月20日)


遗落乡村的“孽债”作者:陈慷

《孽债》放映,每当片头主题歌旋律响起:


“美丽的西双版纳,留不住我的爸爸;

上海那么大,没有我的家,

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

剩下我一个,好像是多余的……!

美丽的西双版纳,留不住我的爸爸,……

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

剩下我一个,好象是多余的……

妈妈呀,爸爸呀……”

男女知青抛妻别子含泪告别山寨奔向都市的镜头闪过,脑海里就浮现出当年的老知青戈简,想起他遗留在四川某县岳家弯的“孽债”。

我想老简看见《孽债》,一定会泪流满面!他妻子孩子一定不知道他为什么流泪……

这其中,有一个老知青酸楚的人生故事。

我们当年插队的公社,有知青四百余。每个大队几十人不等,我们队里,有7人。戈简,,为了表示对的忠诚,表示自己的意志坚强如钢,故更名戈简。

他生于四川自贡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父亲早世,生活艰辛。他下放到四川某县,其队四川丹棱,家中仅一个年幼的妹妹和年迈的母亲。家无权势,也缺少社会关系。故他是全公社知青中最后离开农村的一个!也就是1979年底吧。

对知青招工,1972年就开始了,陆陆续续的是升学、顶替,病退等等,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各人找关系想办法回城!

因为没有任何社会关系可依靠,戈简死了心,在队里拼命劳动。喂猪、养鸡、种烟叶……积极表现,穿最破的衣服、干最累的农活,为了生存,也是无奈。他不仅仅是为了在贫下中农前表现自己。

多数知青陆续离开农村后,公社为了树立扎根典型,积极培养他入党,于是戈简任了大队主任,公社党委委员,,他再怎样苦干,也是一个知青、一个不脱产的“农民”,。

时间推移,,,知青回城仍然遥遥无期。

戈简拼命努力,回城的希望仍然渺茫。眼见同下乡的同伴都走了,自己回城无望。那种失落,是仕途的光环不能填补的。年龄已近三旬,不免心灰意冷。此时,身为大队主任,主管大队茶场的“主任”,遇见了一个农村姑娘--王XX。也许是爱情,也许是无奈,两人走到了一起。既然作了这样的选择,意味着戈简真正要实践自己的诺言,“扎根农村干革命了!”

决定一但作出,他就带着自己未来的新娘子,去公社领取结婚证。结果,出乎意料,没领到。回答是,你的婚事,要公社党委决定。他耐心地等待。许久再次来到公社,回答是不能给你。理由?理由“莫须有”!作为年轻人,已经作了决定,姑娘家里也同意了的,两人实际已经同居茶场。这是公开的秘密。公社党委不同意一个知青领取结婚证,今天看来是荒唐的。然而当年,行政、党委干涉个人婚姻之类的事情,太寻常了。

王XX的身子日益“丰满”,结婚证迟迟领不到……深秋已至,定下的婚礼不能如期举行。怎么办?这件事情对戈简仕途和声誉都是极大的负面影响。

公社的角度言,一个知青典型,搞大了一个女青年肚子,这事无论如何都不好向社会交代;另一面,他们要树立的扎根的典型要扎根,就应该让他扎根啊。为什么不要他扎根?

其实,当时的公社有关领导的真实意思是,那个农村姑娘和戈简不相配,另一面,主管知青工作的公社主任龙XX也是出于好意,已经到了1978年,,觉得所有的知青都要离开农村。尤其戈简这样已经混得了党票,,未来不应该“委屈”农村!

川南农村旧俗,一个姑娘是不能把孩子生在娘家的。这是风俗民情绝对不允许的。最后解决的办法是,女孩的娘家匆匆找了一个40岁的光棍,把女孩打发了事。老光棍身处公社最偏远的九子山下,家徒四壁。尽管女孩极不情愿,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更好办法呢!

其过程的曲折,人情的伤感,百姓的议论,不用赘说,可以想见。

婚礼第二天就要进行。女孩即将成为他人妇。

婚礼按照川南农村的风俗进行。

队长--婚礼的“主持人”,在安排第二天的婚嫁事宜,谁作陪伴,谁担嫁奁,谁抬滑竿……也一直在女孩家的戈简,突然开口说:“我抬滑竿!我要送她上路……”在场的人一下子楞了!大家害怕出现什么意外。沉默中,戈简要大家相信,自己很对不起王XX,她本该是我的新娘,肚子里怀着我的孩子。可以今天出现这样的结局,实在不是我想看到的。自己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尽尽心,再送她一程,也是自己的心愿……

队长沉默了!大家一声不吭。最后队长满足了戈简的心愿。

第二天,戈简脚蹬半筒黑色水胶鞋,身着帆布工作服,把本该属于自己的新娘子,抬到了深山里另一个男人家……

戈简的心情,可想而知。每一个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时,能平静地对待吗?我不知道!

自己心爱的女孩嫁人了!晚上,知青屋里只剩下他一人。生产队的知青走完了,公社的知青几乎也走光了!茫茫夜色中,孤独寂寞,只有屋后的竹林里,传来猫头鹰呵……呵……呵……的凄惨叫声!

“曾经拥有过,曾经失去过,

曾经艰难地选择....……

流着泪舍不得……”

这是1978年的深秋。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1978年底,戈简被省XX建筑公司招工,离开了他生活了8年的人民公社。

光阴荏苒,转眼快30年了。

1998年,我遇见当年队长的儿子--罗XX。他在我们插队的公社--现在的乡任武装部长。他告诉我,戈简的儿子,到西藏当兵去了。

从他口中,我知道戈简留下的这个孩子当兵政审时的情况,可算这个《孽债》故事不是结尾的结尾。

他告诉我,这孩子在当兵政审表父亲一栏中,填的是戈简。罗XX告诉他,你父亲是我的朋友。你当兵的事情,我会尽力帮助的。但是你如果填写你父亲是戈简,政审必须要到你父亲就职的四川xx市调查。你和你生身父亲没有过任何联系,也不知道他的情况和工作单位。如果找不到你父亲和他的工作单位,政审完不成,是绝对当不兵了的。为保险,就填写你的养父吧。你当兵后,要寻找你的生身父亲,再说吧!

这个知青留下的孩子,后来是不是像《孽债》中的孩子们一样到城里寻找了自己的父亲,我不知道。

从1979年分手后,我再也没见过戈简。

后来听说他回城后,结婚生子,作了基层的一个什么书记!我曾托一个朋友,也是XX单位职工寻找过他,没着落。

听一个老知青告诉我,戈简已在多年前患肝癌去世。算来,他不过五十三、四吧

文章来源:知青情缘、凤凰网知青 、红色边疆荒友家园”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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