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赵 华
描述，要能准确传达图像信息，才有鉴定价值。不着边际的描述，没有鉴定价值。
比如一幅字，“得兰亭神韵，有圣教风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不许看图看原作，问：这字是谁写的？是不是真迹？这样的问题任何人都不敢下嘴。准确性与排他性不足，这就是单纯文学语言手段转述图像的尴尬，描述技术的欠缺，成了限制前贤文字著录和鉴定可靠性的瓶颈之一。
俞和作伪赵孟頫，让历代鉴藏家头痛。其用印问题，最早见徐一夔《俞子中墓碣》：“一纸出，戏用文敏公印识之，人莫辨其真赝”。
这段话有两条信息：1、“戏用文敏公印识之”，意思是俞和用的就是赵孟頫留下来的真印；2、“人莫辨其真赝”，这是一句让人沮丧的“不可知论”，言下之意，不要去分辨了，就认了吧！
事实是这样吗？明桑悦评：“紫芝所书，深得松雪笔意，而圭角稍露”，通过“圭角”的定义，可以对赵、俞书法略作分辨，但这样的描述还不具有完全排他性；清初安岐在《墨缘汇观》中提出：“又《六体千文》一卷，泰兴季氏（振宜）藏本，书非魏公真迹，类俞紫芝（和）”；徐邦达、王连起乘胜追击，通过与俞和本款书的比对，又补充了俞和作伪的《九歌书画册》、《临定武兰亭序》、《急就章》二种、《望江南净土词》、《汲黯传》六件。由此看来，“人莫辨其真赝”只是一种把水搅浑的说法。
那么这些作品的印鉴，又是不是赵孟頫留下来的真印呢？前贤们都回避了这个问题，原因有四：其一、缺少对比条件；其二、听信徐一夔；其三、没看出来；其四、描述技术欠缺。
图像处理与测量技术的发展，为我们开辟了一条可以准确区分实质性差别的通道。首先是标准品分析，如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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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 “赵子昂氏”数学解析（选自大都会博物馆藏赵孟頫《右军四事帖》真迹）
通过坐标定位和曲线拟合，可以准确测量和描述印鉴长宽尺寸、弧线的圆心坐标、起始和终止角、半径、弧长、缺损坐标等参数，如表1。比如1号缺损，其坐标为（5.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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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1 “赵子昂氏”印蜕抽样曲线数学特征
并且这些描述可以被统计规模的赵孟頫真迹真印检验重复，如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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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部分赵孟頫真迹印鉴的统计比较，其数学特征完全一致
徒手伪印，可以在少数几个特征上吻合，但没有任何一枚徒手伪印能做到上述所有特征吻合，总会在多个特征上表现出巨大的差异，由此可以否定印鉴真伪的“不可知论”。以《六体千文》为例，也可以作图拟合，如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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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 俞和作伪赵孟頫款《六体千文》伪“赵子昂氏”印数学解析
将辅助线提取出来与赵孟頫真印相比，无论弧线参数、还是缺损坐标，都有远远大于偶然误差的差别，很容易分辨（图4），并且，还可以采用动画变形技术等更多的手段来解决观察技术的直观性问题（图5、图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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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 赵孟頫真迹真印与俞和作伪作品上的伪印数学特征差异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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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 重叠比较法（红为真印，蓝为俞和伪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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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 动画变形比较法（蓝色箭头居左为真印，居右为俞和伪印）
图6的蓝色箭头，指示两枚印鉴缺口的差别，有了这样的动画比较，即使纯文本语言也可以准确描述二者差别，赵孟頫真印“昂”字右下脚缺口位于弯道下行转直道出弯处，而俞和伪印此缺口位于直道结束转弯道入口处。
当然，统计检验仍然是不可或缺的环节，再考察《九歌书画册》、《临定武兰亭序》、《急就章》二种、《望江南净土词》、《汲黯传》这些已经确定的俞和作伪作品，与《六体千文》统计性一致，而与赵孟頫真迹真印统计性不一致，1、全如所判；2、没有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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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7 多件俞和作伪赵孟頫款书画用印特征一致
这说明：1、所谓“人莫辨其真赝”的俞和作伪赵孟頫书画作品上的用印，与赵孟頫真印有着显著性差别，只要描述技术得当，“人人能辨其真赝”；2、俞和没有得到过赵孟頫用印；3、因此，俞和“戏用”的言论是有主观故意的谎言；4、俞和作伪赵孟頫书画具有主观故意。
进一步，根据这些数学特征及书法风格的分析，笔者清理出故宫博物院藏《为进之高士书道德经》、《与山巨源绝交书》，首都博物馆藏《妙法莲华经》，上海博物馆藏《洞庭东山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鹊华秋色图》、《跋易元吉猴猫图》、《临王羲之书册》等39件俞和作伪赵孟頫书画作品。而它们的书法风格都是统一的，都是俞和自家面目，与赵孟頫书法存在明显差异，可以准确描述，不必匍匐在不可知论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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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8 部分新检俞和作伪赵孟頫书画作品用印
（本文仅就“最难”分辨的俞和作伪赵孟頫印鉴略作讨论，关于俞和与赵孟頫书法的图像比较，以及更多作伪者伪印与书法的分析，请参考《第三届中国书坛兰亭论坛论文集》拙文《伪赵孟頫书画印考辨—以俞和作伪赵孟頫书画为例》；涉及行为学的多枚同文印问题，请参考《故宫文物月刊》第375期拙文《赵孟頫赵子昂氏元朱文印分期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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